这部小众电影为什么代替兰心大剧院做金鸡奖开幕影片

2019-11-22 12:35:25  阅读:1589 作者:责任编辑NO。卢泓钢0469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娱乐产业”(ID:yulechanye),作者 曹乐溪,36氪经授权发布。

几日前,当金鸡百花电影节官方宣布“国产新片展”开幕片由《兰心大剧院》改为《尺八·一声一世》时,人们在诧异之余多少有些好奇,“尺八”是什么?

这部在金鸡获得纪录电影推优奖的纪录片,已于今年5月全国上映。电影开篇,导演聿馨去街头随机采访大家是否知道尺八,多数人摇头,有人以为是刀名,还有人听成了“糍粑”。直至提起《火影忍者》,才有年轻同学记起鸣人出场的主题曲《NARUTO Main Theme》,里面高亢激燃的主旋律正是由尺八演绎。

发源于中国的尺八唐宋传入日本后,在国内逐渐走向式微。选择将如此小众的乐器推到大众面前需要信念和勇气,但坐在导演工作室,聿馨与我们不仅聊到电影创作的艰辛,还有随之而来的关于尺八推广传承的思考:在国风和民乐复兴的大背景下,纪录片IP的长尾效应,让影视作品结合线下巡演、影视配乐、培训教学等一系列良性商业运作,看似小众的古乐也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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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着吹,横着吹,伸到背后做痒痒挠,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似乎很难相信一个美国人的尺八技艺已臻化境。正如他的名字“海山”一般包容天地,万事万物到了他手里,皆可成为乐器,传说中“摇头三年”也难掌握的尺八被他把玩得像是玩具。

“如果这件事很难,而你却坚持了下来,”海山说,“you can do something special”。

这个道理,聿馨同样深信不疑。尽管《尺八·一声一世》今年5月在大银幕上映时,仅取得了350多万的票房,但由电影延伸的影响力时隔半年仍在不断扩散。

前阵子聿馨给在武汉的蔡鸿文打电话询问近况,“变化特别大!”蔡鸿文感慨。电影中在武汉音乐学院教尺八的他,身边只零零散散围了几个学生,如今报名上课的人几乎挤破门槛,还有外地音乐学院的教授联系蔡鸿文,希望可以开设尺八课程。

电影中自学尺八的河南少年徐浩鹏,也一直与聿馨团队保持联系,聿馨请蔡鸿文专门为其定制了一支竹制尺八。“他现在有在拜师学习,父母同意给他一年时间尝试做职业演奏者,我们年底还会再去拍他。”

《尺八·一声一世》用两年多时间拍摄多位采访对象,积累了近400小时素材。拍摄尺八人慢慢的变成了了聿馨的长期习惯,电影上映后,她和团队对采访对象进行回访追踪,源于电影又不止于电影,聿馨希望可以将这一纪录片IP打造成可持续的文化品牌,真正走入大众视野。

《尺八·一声一世》的官方微博和公众号从2017年10月起一直持续运营,积累了不少尺八圈内粉丝以及传统音乐爱好者。今年聿馨策划了日本尺八大师佐藤康夫与火影乐队在中国5座城市的巡演,另一位签约尺八演奏家小凑昭尚则将在12月于北京举办尺八课程培训,这些常态化的运作,正在助力尺八在中国的发展迎来一波新的机遇。

“早期我们在网上搜尺八相关的东西非常少,只能翻译日本方面的内容给大家做科普,我出去和人谈得解释半天我在做什么,”《尺八·一声一世》制片人半半坦言。“现在身边已经有不少朋友听说过尺八和这部电影,甚至觉得音乐很好听,这种肯定也会推动团队继续完成后续工作。”

一个小众传统乐器得以流传的关键,必然是存在于大众生活中耳濡目染。聿馨告诉娱乐产业(ID:yulechanye),因为尺八恢弘苍凉的音色融合了唐风与和风的魅力,目前已经有影视游戏公司找上来寻求配乐合作,还有不少院校希望可以引入尺八作为固定音乐教学课程。

《尺八·一声一世》跳脱传统纪录片以版权分销和招商回收成本的商业模式,而通过音乐人签约、影视配乐、落地巡演、培训教学、黑胶唱片等衍生品在内的产业链打造,不断扩充着纪录片IP的商业化想象力。

“就差没有生产尺八了,”聿馨笑道。“尽管很多人找我们做这件事,但我觉得尺八是很神圣的乐器,我们并非专业技术人员,不想轻易做代理把这个行业给毁了。”

乐器销售来钱快,相比之下培训与巡演就是长期投入。聿馨把推广普及和坚持品质放在首位,每次演出的舞美音效都要达到完美标准,跨国演出投入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而为了让更多观众能够感受尺八的魅力,演出票价与培训费注定无法高企。

“我和团队一直在讲,我会把尺八传播当成情怀投入,可以通过做一些其他事来补贴营收。”由于拍摄要长期多次奔赴日本拍摄,积累了与日方打交道的丰富经验,聿馨成立了日本天人株式会社,可以为影视文娱公司海外拍摄提供选景、交通、器材租赁、当地协调与协拍等一系列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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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八·一声一世》进入尾声处,徐浩鹏背着自己的尺八前往青龙寺寻找偶像佐藤康夫。镜头记录下他们相会的瞬间,但深谙留白韵味的聿馨没有选择放入电影正片,只留下大师顾盼徘徊,少年拾阶而上的画面。

“凡事留有余地,”聿馨觉得。徐浩鹏最后朝着青龙寺的方向走,未完待续的状态似在象征中国后辈将把尺八发扬传承,而这些故事有望在《尺八》的续集中被讲述。

真的会有续集么?聿馨也并不确定。第一次做电影导演的经历依然如梦似幻,在与尺八相遇前,她是曾经的道琼斯通讯社中国区总经理,天赋颇高的国画与书法爱好者,以及优酷创始人古永锵的太太及合伙人——如果不是偶然间了解到这件乐器,她或许会选择在家继续衣食无忧相夫教子。

第一次接触尺八是听到朋友送的佐藤康夫《宙》这张专辑,至今回想起来聿馨依然觉得直击灵魂,“思绪飞到很远,心突然就被打开了”。了解到尺八在中国式微、在日本同样面临发展困境的情况,她不由产生了一种使命感,“好像(传播尺八)是我命中注定要做的一件事,不在乎花多少钱我都会去做,希望有一天能够正常的看到它开花结果。”

如今电影的第一出品方天人慧致,是聿馨为了做项目专门成立的公司。最初计划是拍一部关于尺八的网生纪录片,2017年2月在采访小凑昭尚的过程中,她第一次聆听到现场版本的《晚霞》,也就是后来小凑在长城悼念逝去队友吹奏的那段曲目。跨越国界、年龄甚至生死的乐声如泣如诉,那一刻的震撼令聿馨真正产生了要把尺八搬上大银幕的冲动。

涉及民间传统文化传承,让《尺八·一声一世》申请龙标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难的是融资与发行。一些片方建议聿馨像《了不起的匠人》那样介绍一系列古乐器内容,或是将尺八植入到古装剧里,似乎也能达到推广需求,但聿馨觉得这多少背离了初衷,只好自己投资组建团队来启动项目。

千万级别的投入,并不能让往返中日30多次的制作团队花钱大手大脚。开源节流从人力成本开支做起,聿馨很庆幸自己团队的小伙伴都是身兼数职的斜杠青年:翻译会做公众号,美术设计懂财务还能修电脑,聿馨承包了片名片尾与人物出场的书法字体撰写,英文字幕校对工作则由古永锵亲自完成,“毕竟请外面的人还要花钱,而且找外国人无法领会中国的文化背景,”聿馨的坦诚说服了丈夫。

唯一有些心疼的开销,是去年在广州国际纪录片上,一位看过片后非常喜欢的杜比高管建议聿馨将电影做一版杜比声效。团队花了不少钱搞定杜比拷贝,并重新制作了音乐以达到放映标准,后来发现杜比厅在国内本身就不多,排片也会倾向于大制作特效电影,《尺八·一声一世》作为一部2D电影很难真正走进杜比大银幕。

“但杜比的声音确实是很好,目前一些视频平台也能支持杜比版本,”她补充道。

在发行阶段,同样要面对来自各方对于小众文艺电影的指摘。有人建议删掉电影开头的街采、徐浩鹏以及龚琳娜的镜头,因为“缺乏电影质感”。这些建议聿馨并没有采纳,后来在路演中,恰恰是这些桥段获得了观众非常热烈的反响,也令聿馨长舒一口气,“做片子要忠于你自己,总会有人与你形成共鸣。”

而志同道合的合作方也总会适时出现,最终《白蛇缘起》与《罗小黑战记》的出品方卓然影业,接下了《尺八·一声一世》的发行,一向偏爱纪录片与国风的B站也在后期介入联合出品。电影上映后,电视与互联网版权被爱奇艺、优酷、SMG、CCTV-9等买下,没人能够想象这部被定义为小众的纪录片电影,最终甚至被发行到了国航上。

现在有朋友在哪里听到尺八音乐的播放,都会特意录给聿馨听。源源不断来自外界的反馈,让她很受鼓舞。“多一个人看到听到也是好事,哪怕人家只是知道这叫尺八而不是‘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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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八·一声一世》在全国路演的时候,每次聿馨赶着放映快结束进场,佐藤康夫在青龙寺对着佛祖虔诚演奏的画面神圣而又庄严。“生活中的他身高1米7出头,但每次我走进影院,都觉得他的身影很高大伟岸。”

私下里的佐藤康夫也像个艺术家,不善言辞以乐会友,采访需要借助喝酒才能吐露心声。而被聿馨成为“凑哥”的小凑昭尚,就完全是少年热血漫画男主的模样,既有爱看漫画打麻将的死宅属性,也会在拜访成都时迅速掌握当地方言,是令人毫无社交压力的快乐源泉。

这些看似性格迥异的尺八人,身上会有共性么?制作尺八的竹胚需要放置五年才能开始打磨,漫长而反复的调音过程足以把制管师傅逼疯,这导致每一根尺八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什么人才能成为一流制管师?”面对镜头星梵竹噗嗤一声笑出来。答案显而易见,“对尺八有耐心,不会摇摆不定的人。”

尺八如此,尺八人同样没有妥协地追求极致。比起外界世界纷扰,他们更想守住自己的这份小确幸。聿馨还记得初次拜访小凑昭尚,之前都是通过邮件联络,网络照片告诉聿馨这是个英俊潇洒的帅小伙。拍摄时一群人挤进日本狭小的电梯间,一位头发凌乱的微胖中年男人开了门。

翻译小姐姐说我们是来找小凑昭尚的,请问他在哪里,这时不修边幅的开门男子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一度尴尬的场面如今回忆起来笑点满满,“在现在这样一个碎片化的时代,人们面临太多诱惑,变得愈发没有耐心,”聿馨感叹。“你看片子里的人生活多半挺拮据的,但他们都很开心,安于现状坚定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可能我和我的团队,与尺八人的状态也特别像。”

日本人难打交道是出了名的,刚开始跟踪采访的一年,聿馨就发现很难让他们打开话匣子,面对镜头特别礼貌和拘谨。直到有一次拍摄完吃饭喝酒,微醺的佐藤康夫突然妙语连珠起来,“你能够正常的看到很多画面都是在饭桌上聊出来的”。持之以恒的接触让聿馨和采访对象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们甚至主动提出将中国的演出业务交给天人慧致来代理。

接触尺八三年多,聿馨从未想过学习吹奏,她感觉自己更适合做一个记录者和推广人,“倒不是刻意保持距离,而是到了这个年纪更清楚自己擅长什么。”

这样一个小而美的信念,冥冥之中如有神助。拍摄小凑昭尚在长城吹《晚霞》时,为了节省经费,团队计划当天上午让小凑从东京飞北京,下午开车去长城拍摄晚霞的镜头。

结果刚下飞机北京就下雨了,聿馨心里凉了半截。行程很紧张,如果当晚无法拍摄,只能第二天早上拍日出来替代,没想到从机场开到古北水镇的路上,天公作美突然放晴,等小凑换好衣服,正赶上夕阳西下,余晖遍洒。

“那天天气特别好,我想也是托了队长你的福吧,那本来应该是你去的地方。”小凑所在ZAN乐队的队长砂川宪和因为一次登山意外而去世,登上队长梦寐以求的长城的小凑,对着绚烂的夕阳吹起了《晚霞》,尺八悠扬传递着思念,雄伟壮阔的长城在那一刻染上了几分温柔。

风撩起小凑长发时眼底的泪光闪烁,构成了电影的高光时刻。“好像上天都在帮助我们,拍摄顺利结束后直接就去喝酒了,”聿馨感慨。“我总感觉拍摄这部片子时,有一股力量在推着我们往前走。”

一支小小的尺八,却能跨越年代、国界甚至生死。做纪录片这几年,与之有关的人在追溯器物渊源的过程中,也完成了精神世界的成长变化。随着小凑家族第四代传人的诞生,小凑昭尚带着孩子回老家探亲,雪地里思索着如何教育下一代的他,在那一刻真正理解了父亲。

而这一切都被镜头捕捉,在时间沉淀的长河中成为永恒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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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尺八,也改变了聿馨的生活。不仅是她,儿子和丈夫都成了尺八的头号粉丝。

“你提到尺八是中年人的乐器,其实我认为音乐是没有国界也不分年龄的,不同年龄段听懂的境界不一样,对于演奏者同样如此。”在聿馨看来,年轻的徐浩鹏仍在学习形似的阶段,小凑善于炫技,而佐藤则达到了与神对话的境地。

《尺八·一声一世》中有一段佐藤康夫与龚琳娜的交流,听完佐藤的演奏,龚琳娜不假思索地认为尺八中的颤音和日本的岛音唱法一样源自海洋,佐藤深以为然。语言不通,并没有造成两人的交流障碍。

为了能够让电影更接地气,做后期剪辑时聿馨招了不少90后年轻人出谋划策。“这部片子不是拍给尺八圈内人看的,而是想让更多不知道尺八的人被打动。”于是便有了开篇在传媒大学与三里屯的街采,聿馨希望能以这种轻松的形式让观众知道,没听说过尺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火影忍者》与《阴阳师》中的尺八配乐,以及河南少年徐浩鹏自学尺八的故事,则进一步拉近了观众与电影的距离。

尺八同样打动了古永锵,不但自己天天听,还买了一堆佐藤康夫的CD送朋友。“虽然他没有参与太多,但却是精神上给我最大支持的人,”聿馨觉得。“片子拍完也是第一个给他看的,他提的一些意见特别好,比如这部电影是靠尺八的声音打动人,音乐选择一定要精准,所以后来我们做了很多调整。”

目前电影中的音乐都是几位采访对象的原创曲目,有一些是CD原曲或改编,也有为片子特别定制的比如主题曲《一声一世》,佐藤康夫和京田诚一两人担任电影的音乐总监。“其实很多影视作品可以用到尺八,我觉得只有这样才可以让它真正走向大众,而不是通过这部片子才能听到。”

令人欣慰的是,《尺八·一声一世》没有停留在悲悯古乐式微的阶段,而是更多展现了尺八与现代乐器以及流行文化的交融碰撞。而像三冢幸彦等尺八名匠,也在尝试借助3D打印等科技,实现尺八制作最为基础的标准化。尽管机器制造的尺八与手作版存在一定差距,但依然让人看到了这项传统民乐产业化的前景。

拍摄尺八,让聿馨更能感受到尺八人的通透。砂川宪和的墓碑上刻满了歌词,小凑昭尚与队友微笑着合影留念,母亲也很淡定,说砂川被神带走了。46岁的佐藤康夫说父亲在56岁那年去世,“意识到死亡,才能看清当下。我也会思考(未来)这十年间我还能做什么。”

青龙寺内,他吹起尺八对话天地众生,苍凉粗狂余音绕梁。

回望过去,终是为了更坚定地走向未来。明年4月佐藤康夫将在中国北京上海西安深圳重庆等五个城市举办巡回演出;小凑昭尚即将发行自己的第一张个人专辑,他选用了在长城的照片作为CD封面,邀请了聿馨为他封面题字;蔡鸿文每周四晚上还在武汉音乐学院为同学们授课;徐浩鹏在成为职业尺八演奏家的路上努力着。

而聿馨用镜头记录下这一切。与尺八人一样,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感觉每天都很有奔头。电影只是起点,由它而生发出的萌芽悄然生长,让聿馨相信发源于中国的尺八会在这片土地上重新扎根。

“当你怀着热情,专注的去做一件事,很多美好就会随之而来。”